秋日的阳光斜斜地穿过三楼候诊区的玻璃窗,在米色地砖上投下细长的菱形光斑。我站在护士站核对医嘱时,总会不自觉地望向那片光亮——它正缓慢地、以几乎不可察觉的速度在地面移动,像某种古老的日晷,丈量着医院里独特的时间。
走廊尽头的儿科病房传来孩子的哭声,清脆而短暂,很快被走廊的喧嚣吞没。这让我想起院门口那棵银杏,它的叶子正一片两片地飘落,从容不迫。而在这里,在消毒水气味的包围中,生命的凋零与坚守都在以另一种节奏上演。
内科诊室外的长椅上,一位老人蜷缩着咳嗽,每一声都像是从胸腔深处掏出来的。他的女儿轻拍他的背,动作里有一种经年累月的熟练。窗外恰好一阵风过,几片梧桐叶打着旋儿落下。老人停下咳嗽,望着窗外:“桂花快开了吧……”声音很轻,像在自言自语。那一刻,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某种光亮——不是对健康的渴望,而是对生活的眷恋。疾病让他困在这四方空间里,但心还跟着季节的脉搏跳动。
这种微妙的联系,在化验室的窗口体现得最为直接。早晨抽血的人群排成长队,阳光斜照进采血室,试管里的血液在秋光下呈现出不同的红——鲜红、暗红、橙红。检验科的小张说,她能从颜色大致判断贫血程度,就像老农抓起一把泥土就知道肥瘠。生命最原始的液体,在这个季节里被量化、分析,成为病历上的数字和箭头。而窗外,树叶正进行着最后的光合作用,储备过冬的能量——医院内外,其实都在进行着某种形式的积蓄与抗争。
我特别喜欢在傍晚时分去康复科。那里的病人大多度过了急性期,正在重新学习走路、抬手、说话。夕阳把整个训练室染成蜂蜜色,病人们扶着平行杠,一步一步,缓慢而坚定。有个中风后康复的大爷,每天这个时候都会让护工推他到窗前坐十分钟。他说要看夕阳怎么从住院部的楼顶落下去。“今天比昨天多走了两步。”他说这话时,脸上有孩子似的得意。秋日的阳光不再灼人,温暖得恰到好处,照在他花白的头发上,也照在那些艰难移动的脚步上。
夜班时,医院安静下来。急诊科的灯还亮着,像秋天夜里最固执的星。后院的桂花到底开了,夜风把若有若无的香气送进值班室。这种香很奇妙,能穿透消毒水的味道,直接钻进心里去。凌晨三点,送来一个哮喘发作的孩子,抢救、用药、稳定……一系列程序完成后,天已微亮。我推开急诊科的门,深吸一口气——秋晨的空气清冽,带着露水和桂花的混合气息。救护车静静地停在院子里,灯牌还亮着。
我突然理解了这种反差的深意:秋天本是万物开始收敛、贮藏的季节,但医院里没有枯荣的节奏。生命在这里以最本质的形式呈现——脆弱又顽强,如同枝头最后的叶子,在秋风里坚持着不落。而医院,就是那棵承担着所有枯荣的树本身。它不理会季节更替,只是站在那里,用白色的墙壁、滴答的仪器、不眠的灯光,为每一个生命提供坚守的支点。
晨光熹微中,清洁工开始打扫院子。她细心地把落叶扫到树根周围,让它们归根。新一天的病人已经陆续到来,带着他们的病痛和希望。桂花香若有若无地飘散在晨风里,像是季节送给这个特殊地方的礼物——在充斥着药水味的世界里,提醒人们外面还有一个正常运转的、有花香的世界。
而我们要做的,就是成为连接这两个世界的桥梁。
供稿:苏 永
编辑:范海蕾
审核:蒋步礼